第四十二章交易_一品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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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交易

  第四十二章

  叶沉看着那满地的鲜血,只觉得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血迹凌乱,但大多数都靠近死者身边。

  而唯有一道血迹,所经之处形成了一道流线,遍布着四周,与躺在地上的死者流出的血迹形成泾渭分明的曲线。

  他只觉得胸腔一阵憋闷,心像沉入了冰冷的寒潭里,又湿又冷。

  让他在这五月的暖风里,生生打了一个寒噤。

  他高大的身躯半跪在那棵树边,颤抖着抚摸那树干之上,还未完成的半个字迹。

  她想写什么?

  她想告诉自己什么?

  是谁带走了她?

  他半跪在那里久久不动,仿佛一座雕塑一般。

  众人眼中浮涌出哀思。

  一个文弱书生,杀了这么多人,又流了那么多血,就算是找回来,怕是也……

  裴述看着那方位,突然指着前方半块脚印道“殿下,此处的脚印要比别处更重一些?”

  更重一些?

  说明什么?有人带走了她,而此处地质松软,留下了印迹。

  叶沉凝重的黑眸倏的一闪,他缓缓站起身来。

  盯着那半块印迹。

  裴述已纵身跃出,顺着那脚印方向离去。

  而他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沉重。

  叶沉挺拔的身躯站在那棵树下,阳光穿透树叶稀疏的落于他的发间。

  半垂的眼眸沉浸在光影斑驳里,看不出情绪。

  但这一系列的反应足以让众人看出,这位消失不见的洛大人,在他心中的位置了!

  末了。

  裴述从远处飞回,刚一落地便迫不及待的说道“树林的尽头有马车停靠的痕迹,血迹和脚印都在那里消失了,但很奇怪那里只停留了马车的印迹,但并没有留下向哪个方向去。”

  “那里道路四通八达,都是通往山下的路,其中还是有通往后山季家军营的!”

  叶沉淡淡的看了那方向一眼,又盯着那半块脚印看了看,末了,轻轻吐了三个字,“知道了!”

  随即一言不发,上马离去。

  众将心中都明白,纵是这位洛大人重要,但此时正在紧要关头,楚王殿下定然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再派兵去大肆搜寻。

  须臾间数离开了那片躺满尸体的树林里。

  贺涛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了。

  他最后的记忆是那一箭射穿了他的琵琶骨。

  还听到了利箭穿过骨头的那种酸涩之声。

  肩膀之上的疼痛真的很强烈,一阵一阵的热浪袭击身。

  他试着动了动,头上便冒出了汗。

  门口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他举目一望,看见一少女逆光而来。

  不是别人,正是小桃姑娘。

  他忽然想起那一箭射来之时,他想也没想,纵身将她扑到,似乎现在还能感受到那般的柔软……

  贺涛的脸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红霞。

  小桃身上的伤想来已经包扎好了。

  她穿了一件石青色的衣衫,脸色有些发白,双目微红。

  见他睁开了眼睛,那双杏眼里骤然迸出喜悦来。

  “你、你醒了……”

  她声音有些颤抖,还带着哭腔。

  前臂之上包扎的伤口已隐隐露出些血迹来。

  贺涛的心狠狠一抽,他试图坐起身来,却奈何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

  嗓子像是被火燎过一般,生疼。

  小桃破涕而笑,“伯颜先生为你拔了箭,麻沸散的药效还没有过,你躺着就好!”

  贺涛艰难的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话。

  小桃在他转醒之后骤然涌上的喜色,慢慢消失。

  她背靠在他的床前,坐在地上,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小姐、小姐被人带走了,她杀了那个女人,但是我却不知道她现在何处……”

  贺涛看着那背影,想说什么,终于咽了回去。

  “都是我的错,我护卫不利,我对不起将军,对不起夫人……”

  裴述面无表情的进门,看了坐在地上痛哭的小桃一眼,冷冷丢下一句,“你再哭下去,你后面那位可就真玩完了!”

  说罢径直上前,伸手扣住了贺涛的脉息。

  末了将他的爪子放下。

  极冷淡的丢下一句,“命还真大,幸好医圣大人在军营里,否则你可真是要见阎王了。”

  又看一眼双目哭的通红的小桃,“你的眼睛都快肿成你的名字了,可真丑,你主子回来会嫌弃你的!”

  小桃赶忙问道“可有消息了!”

  裴述摇头,“不过死不了,她命那么硬……”

  “她亲手杀了苏小晚,想来是苏小晚告诉她,你被射杀的事情,她手一把匕首斩杀了十个人,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小桃的泪更加汹涌了。

  “小姐一定以为我死了,才会这么伤心,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

  末了她忽然抬起头来,问道“殿下有没有派人去找?”

  裴述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没有!”

  小桃一惊骤然一怒,“为什么?”

  “因为那个带她走的人,会给殿下来信,而我们大范围的派兵搜寻,只会对你家主子有害,给那人认为自己拥有更多的筹码。”

  “你放心殿下心里比你更着急!”

  小桃点点头。

  裴述忽然道“你们两个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了,我是不是该准备红包了!”……

  夜半的营帐。

  叶沉一身银甲坐于案前,提笔凝神,落笔而下。

  末了,他招来裴述。

  “将此信送给赫连玦,他应该还在金陵城内!”

  季家军围攻元府之时,赫连玦便被叶沉所安排的护送到金陵城外,让他即刻回长安。

  但此刻叶沉竟然让裴述给他送信!

  “不必了……”

  帐篷之外的帘子一掀,有人款步而入。

  那人一身玄色长袍,脚穿一双同色系的云龙纹长靴。

  眉目疏朗开阔,英姿不凡。

  身后有副将慌慌张张的从面后追来。

  叶沉凝眸看了他一眼,随即挥挥手,示意那副将退后。

  裴述看了赫连玦一眼,也退了出去。

  “你怎知那人是我?”

  赫连玦率先开口,他悠然的坐在在了下首的椅子之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叶沉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那枚脚印,山下的马车,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闲情去抓她。”

  “你不怕她有危险?”

  赫连玦揶揄道。

  叶沉漆黑的眼眸骤然涌现一丝笑意,“你不会!”

  赫连玦但笑不语,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各自闪开。

  叶沉道“不如,我来猜一下阁下今日的目的如何?”

  “请便?”

  “你不遗余力的将她抓走,最终的目的是想与我谈条件。”

  赫连玦忽然笑了,“殿下为何这般自负,在下难道不是因为情根深种,想要带她回金国?”

  叶沉冷笑一声“你现在在大夏的地盘之上,若想出关,带一个人,是极难躲过重重盘查的,而那时,本王只需修书一封到燕京,相信你这一路会很精彩!”

  赫连玦拍拍手称赞“楚王殿下,真是让在下刮目相看阿。”

  “说重点吧,本王不愿意看见你那张虚伪的嘴脸!”

  赫连玦也不恼,“彼此彼此!”

  “两件事情,很简单,你季家这一战之后,这天朝就该改朝换代了,新帝登基之后,继续延续隆庆帝定下的和亲,将元敏公主送嫁,而我金国也同样履行战马僵约。”

  叶沉回头看了他一眼,方才道“看来摄政王的上位,让你很是忌惮!”

  赫连玦琉璃色的眼眸倏然一变,随即泯于夜色。

  “楚王殿下能否答应?”

  叶沉一笑,缓缓开口,“可以。”

  “还有一个条件,我要一个人?”

  “谁?”

  “季飞!”

  叶沉幽深的眼眸骤然一缩,目光不善的看着他。

  赫连玦道“殿下莫要误会,我只是想让这孩子认祖归宗,况且,燕京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叶沉不答,转头背过身去。

  “我知道殿下心中的顾虑,但你想一想,季飞的身世,牵扯金夏两国的关系,是个棘手的问题,纵是留在长安,又能如何?两国已签订停战协议,十年之内不会再有战事,他在长安与燕京又有何关系,况且,他的父亲,也很想念他……”

  叶沉听到‘他的父亲’四个字时眸色一动,末了方才说道。

  “好!”

  ……

  洛书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身四肢百骸像是被放进滚水里煮过一遍似得。

  身体里的内脏都你是错了位一样。

  眼皮沉的要命,根本无法抬起来。

  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她意识已经清醒,却依旧无法睁开眼睛。

  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状态。

  只听到耳边有脚步声响起。

  有人似乎在给自己包扎伤口。

  哦,不对,是在施针!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银针于眉心轻揉慢捻,然后周身的那般刺痛正缓缓消失。

  自己正缓缓坠入没有痛苦的黑暗之中。

  眼前又是那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沙漠。

  关山朗月之下,远处的月牙泉如碧玉一般镶嵌在大漠孤烟之上。

  风里有沙鸣之声。

  那般如梦境的篝火深处。

  一个手拿着骨槌的萨满,正疯狂的围着那篝火跳着无人能懂的舞蹈,嘴里说着无法听懂的语言。

  她缓缓向那篝火走去。

  只见那远处碧玉般镶嵌的月牙泉里,正缓缓冒出蟹眼一般的泡泡,接着那泡泡逐渐变大,继而形成了一片滚烫的开水,咕噜咕噜的。

  像是煮熟了一般。

  洛书惊讶于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周遭安静下来,只有她的脚步声。

  她缓缓向那古老的萨满走去。

  看着他浑身上下绑满的彩色布条,头上带着某种不知名鸟兽的毛,眉毛和胡子都很长,灰白色的。

  长须覆在脸上,只留下一双精明如鹰隼的双眸,警惕的看着这篝火。

  洛书走近,那老者却仿若未闻。

  忽然那老者大喝一声,喉咙里发出呜咽的怪叫,那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的水池忽然卷起了一层帘幕。

  像一斩液晶屏幕一般。

  洛书惊讶张大了嘴巴。

  她看着那水帘之上形成的屏幕,那无声的画面竟然是她死前那一条公路。

  她看到她所开的那辆警车被熄灭火,她的身体被抬了出来。

  接着画面一转,是一片墓地,有一个身材十分妖娆却穿着一身黑衣带着墨镜的女人,哭的稀里哗啦……

  那座墓前摆满了她喜欢的栀子花。

  那是她的好友,沈廷玉。

  她忽然觉得双眼酸涩,泪水模糊了画面。

  那画面再一转,竟然是她再次重生后的那个血火云州!

  那片巍峨的城门,甚至安静,却有无数的带火的箭矢直直射了进来。

  城门之上挂的猎猎旌旗被火烧毁,有人而这一处僻静的城门守卫竟然不是很多。

  她看见有一个影子正缓缓靠近那城门,然后他拔剑一把将那门栓砍断……

  洛书忽然一个激灵,心想,这人便是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奸细,她想努力上前看清那人究竟是谁!

  脚下却如同钉在那里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哦不,这应该是不是她所看见的影响,而是自己重生前,这具身体看到的。

  忽然一阵的天旋地转,那月牙泉上漂浮于半空的水帘骤然一歇,落入了水中。

  那个仿佛要跳到亘古的萨满也终于停止了他神秘的步伐。

  他拿着骨槌,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的方向……

  那一双黝黑如鹰隼的双眼,如无底的深渊,仿佛带着吸力一般。

  她看着那漆黑的眼睛,忽然发现世界开始扭曲成碎片,而她已身在那黑眼之中,无限的下坠……

  倏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坐在床边那中年人温和一笑,额头之间贯穿的伤疤,久经风霜却睿智犀利的双眼,让她觉得没来由的熟悉。

  她似乎从哪里见过这个人……

  “你醒了!”

  那中年人温和一笑,缓缓收针。

  洛书环顾了四周竟然,这里赫然是一片收拾的极干净的农舍。

  而自己身上这衣服也换成了粗布。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

  那中年人笑了笑,“你的面具在枕头下面。”

  她下意识将手向枕头一下摸,果不其然。

  “你是何人?”

  那中年人似乎早有预料她会有此一问,“你可以叫我战英!”

  “战英,这是哪里?”

  “这里是浑夕山外十里的周家庄。”

  “你救了我?”

  战英笑了笑,不答。

  洛书忽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突然出现在林子里的那一双玄黑色云龙纹的靴子。

  而当今天下,敢将那玄色云龙纹做成靴子的,只有一个民族,金国。

  她看了一眼,屋里很安静,只有她和战英两个人,并不见他人踪迹。

  洛书忽然开口,“我们是不是从哪里见过,为何总觉得你这般熟悉?”

  她说这话并非是想要套近乎,而是真的觉得战英很熟悉,那种一见面,便觉得认识很久的那种人。

  战英笑了笑,常年风沙尽吹的眼上,涌起一丝的皱纹。

  “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洛书摇摇头,“你也是云州人?”

  战英笑而不答。

  起身为她端起桌上的药。

  “现在正值乱时,没办法为你请一个侍女,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了。”

  洛书挣扎起身,从他手里接过那酸臭味极浓的中药一口饮下。

  怕什么,这人救了自己,定然会提条件的,必不会再下毒害她。

  战英眼里涌起一丝笑意,“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

  洛书浑然一惊,这人竟然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曾是洛府的旧人?

  但怎么可能,云州洛府被人金人一把火烧了干净,小桃亲眼所见,甚至她零星的记忆里也曾出现,云州洛府一门除她与小桃之外,数被屠戮殆尽。

  而眼前这人?

  她长舒一口气,将用中的粗瓷大碗还给他,方才开口问道“赫连玦呢?”

  战英明显一惊。

  随即笑出声来。

  “你记起来了?”

  洛书摇摇头,她自然是明白战英说的记起来是指什么事情,“我认出赫连玦,与你之前的事并无关系,只是曾经在某次的宴会之上见过一面,那时你虽做了易容,但形态与现在所差不大。”

  战英眼中闪过一丝的赞赏之色。

  随即他起身打开门,对门外说道“进来吧!”

  赫连玦踱步而入。

  “没想到你伤成那样,不能注意到我的靴子”

  他语气里带着揶揄,显然心情不错。

  “你没离开?”

  赫连玦坐在她床榻对面,笑的极是温和,“是,没走。”

  “多谢你救了我!”

  洛书哑着嗓子说道。

  赫连玦怔了怔,随即失笑,“真正救你的是战英,我只是负责搬运……”

  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把洛书逗笑了。

  “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小桃没事,她很好。”

  洛书倏然抬眸,先是惊讶,随即喜悦涌上心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失笑。

  “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赫连玦道“不客气,等你伤好了,我便送你回去。”

  洛书一怔,随即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吗?

  赫连玦竟然不给她提条件。

  她本以为这人定然会找来谈条件的,或是用她来威胁叶沉,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你为什么救我?”

  她又复问道。

  赫连玦怔怔的看着她,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他忽然呢喃一声,“你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如果我之前欠过你银两,那么等我有钱了,一定会还的,真的!”

  赫连玦眼神一阵怔松,随即失笑出声。

  “好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到是比之前有趣多了。”

  “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她恶趣的想,不会是三流言情狗血梗里那种花痴草包白莲花,暗恋孤独冷傲俊美异国皇子,要死要活要嫁给他,被各种嫌弃,然后被自己坑死的桥段吧。

  她表情极是生动,或是因为得知了小桃无事,心情不错的原因,竟比平进多了几分俏皮。

  “不会是我们之间有什么婚约,我家人死活不原意?或是你死活不愿意?又或是我死活不愿意?”

  赫连玦失笑“你在乱想什么?”

  洛书看他生动的表情,方才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我不想我的人生生活在狗血之中。”

  赫连玦忽然深深的望着她,“是我一直心系于你,但你无动于衷……”

  洛书一个踉跄差点从床上栽下来。

  赫连玦促狭的眼角高高翘起,朗声大笑。

  洛书狠狠瞪他一眼,“神经病!”

  赫连玦不经意的转过头去,眼中闪过一阵失意。

  那些终年不被提起的暗恋,如同暗夜里滋生的曼陀罗花一样。

  不见阳光,肆意生长,花叶永生不相见。

  那些回忆终是在彼此的成长之中散做云烟。

  或许,从报上萧玦那个名讳起,便已注定了此生,再也不能……

  赫连玦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女,恍惚又想起了十年前,那样一个春日。

  洛府后院的紫藤萝花开满了花架。

  教书先生正拿着戒尺准备打那一个站在紫藤花架下的少女。

  彼时,她只有九岁,而他,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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