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贰臣_一品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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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贰臣

  皎月破云而出。

  红绡帐,龙凤烛,芙蓉被。

  在一阵低低的喘息声里,结束了。

  自那娇红色的纱帐里,伸出一只如玉藕般的手臂来,将那纱帐撩起。

  隐隐可见一男子精壮的背影。

  季湘云满脸厌弃的起身,拍拍手。

  有侍女鱼贯而入,为她更衣。

  连成站在门前,看了她一眼,低声吩咐“去准备香汤。”

  “是”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后,终于陷入了安静。

  季湘云头也不回的从门口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她换了一身装束,缓缓进门。

  乌黑的长发披肩,因沐浴过后的脸颊如飞霞照凝脂。

  她冷漠的脸在对上床榻那人之后,倏然变成了一副神色。

  “您醒了。”

  “嗯”

  那人声音低沉,带着事后满足的愉悦,对她招招手。

  “过来。”

  季湘云笑了笑,移步过去。

  那人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发怔,仿佛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人,他缓缓伸出手,抚摸向她的脸。

  “若华,你……”

  那人忽然怔住,随即缓缓将手收了咽去。

  “我忘记了,若华已经离我而去……”

  他声音带着沧桑的追溯。

  “可是刚才你入门时的神情,与她如此之像。”

  季湘云掩下眸中的凉意,低声道“陛下,娘娘若在天有灵,也不想让你难过。”

  此人正是本该中风躺在长安皇宫里的隆庆帝。

  隆庆帝似乎有些疲惫,他缓缓点头,“云儿,还好有你陪着朕。”

  季湘云答,“我与娘娘一见如故,情同姐妹,陛下何必如此见外。”

  隆庆帝浅浅一笑,他看着眼前这个极年轻的面孔,几月前的一幕于浮现于眼前。

  自己因为若华离世,悲痛不已,竟然中了风,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竟然如同一个残废一般。

  过了几日,耳朵方才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有老十四监国,内阁大臣辅政,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些往日里近身的宫女太监一下子数消失不见。

  而他此时似乎才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叶沉主导的。

  若非那人相助,他也不会苏醒过来。

  而季湘云便是那时,到了自己身边,将楚王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起初不信,但是那人不由分说将几封密函扔在他身上时,他不得不信了。

  做做了十九年的皇帝,纵是再昏聩也知道自己现在处境艰难,只有倚靠眼前这人才能重新掌权。

  那人告诉他,叶沉不知是何原因突然去了岭南,那里则是伏击他最好的时候。

  虽然内阁与军机处都已被他所掌控,但若他死在岭南则是顺理成章的收回他的监国之权。

  内阁的人纵是再不愿意,也于事无补。

  那人与季湘云商议与季家合作,让季羡之在荆州伏击他,若事能成,则回长安,若不是成则动用岭南十万精兵将其剿杀于此。

  隆庆帝本来有些犹豫,但在那人一味劝说之下,也开始有些心动了。

  况且,长安城里,到处是叶沉的眼线与暗桩,若不听从这人的话,怕是自己也难活着出去。

  而自己的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被叶沉软禁,老七自幼跟叶沉走的近,他们都是沈家的人,自然不能信。

  相较之下,隆庆帝选择相信那人,在那人羽翼的之下来到了岭南。

  他自然知道,那一道遗诏极有可能在季羡之手里。

  季羡之那家伙是愿意辅佐他,还是愿意拥立叶沉为帝在他一念之间。

  虽然他的女儿已成为自己的女人,但她相信,季家也非这般好相与的,否则如何能在这岭南屹立不倒。

  即使是在元家势大的时候,依然可以站的住脚。

  “我父亲那边,您何时去?”

  季湘云看着隆庆帝那张保养的甚是得当的脸,和盖在被子下面已开始长老年斑的身体,瞬间涌起一阵的恶心。

  若非是那人让她以这种方式稳住隆庆帝,她是死也不愿意陪这个老男人睡的。

  “我听那人说,他最近在和赫连玦交涉,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季湘云笑了笑,心想,你这只老狐狸,还不算是太傻,知道别人也许多条路可走,并非选你不可阿。

  “是真的,不过被赫连玦给拒了。”

  “你可知为何?”

  季湘云答,“听连成说,赫连玦应该是嫌弃他太笨。”

  隆庆帝看上去心情不错,他摸了摸季湘云的脸,“你放心,等我拿回这天下,朕立你为后。”

  季湘云一笑,点点头,靠在了隆庆帝怀里。

  眸中雪意微凉,等那人完成大业,怕是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你,你还大言不惭的在这里给我许诺。

  “那陛下何时向他提出出兵之事,我怕说,最近叶沉已经开始召集元家军的将领,听说宫里那位也开始有所行动了”

  隆庆帝一听宫里那位,冷冷一笑,“元柔,哼,她现在就是一个纸老虎,元烈虽然没死,但和死也没分别了,以前她的那些势力这些早上已被朕和楚王的势力蚕食的所剩下无几,成不了气候。”

  “那陛下何时去取虎符。”

  季湘云再次提到虎符。

  隆庆帝怔了怔,几乎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枕头。

  虎符可以调兵,自高祖建国时,便立下了规矩,虎符一分为二,帝王将领各执一半,方可调兵。

  当然,紧急情况自当紧急处理。

  可眼前并非十万火急的边关内乱。

  “那人说,这个月的十五,那人会将楚王那边的势力摸排清楚,送到朕这里,到时再议,而你父亲那边,今日我已召见过他了。”

  隆庆帝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云儿,我且问你,这些年你爹可曾告诉过你,他从先帝那里拿到过一道遗诏吗?”

  季湘云嘴角一角,心想老狐狸,你终于问道这个事情了。

  “遗诏?这个好像没有听他说过!”

  隆庆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季湘云又继续道,“不过有一次,我爹喝多了酒,他曾说,让我一定要跟楚王扯上关系,说不定将来我季家能飞黄腾达,但具体是什么,云儿也不是很清楚。”

  隆庆帝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怪不得,这个老狐狸在这里等着呢,从刘家搜遍了都没有找到的东西,朕这十九年来寝食难安,原来,竟在这里等着朕呢。”

  季湘云道“不过,陛下也不用担心,上将在荆州埋伏的人里,我用的便是父亲的替身,他生性怕死,所以替身很多,我相信,楚王定然已经看到了那人的脸,怕是再也不会与父亲合作了。”

  隆庆帝眼中依旧阴鹜,他示意的拍了拍季湘云的脑袋,“时候不早了,朕累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云儿告退。”

  季湘云莲步轻移缓缓步出了房门。

  隆庆帝忽然起身坐直,拍了拍手。

  须臾之后,有人缓缓从门而入,那人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陛下!”

  “季羡之,不能留了,你今日便去办吧,还有把虎符拿回来,那东西若能找到便找,找不到,就焚了他那住所吧,左右不过那里。”

  “是!”

  那人一身黑夜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隆庆帝套了一件长衫,缓缓走到窗前,看着这漫天的星光,叹了一声,“难道我大夏朝终逃脱不了凤栖阁的影子吗?”

  他仿佛想起来,那女人站在他面前盛气凌人的样子,仿佛她才是这江山之主,仿佛她才是这龙椅的主人。

  可这皇位明明是他在坐不是吗?

  隆庆帝眼前忽然映出了火光。

  那些鲜血与烈火熊熊燃烧的时候。

  十九年前,那个冬日。

  他同样是得到了那个江湖组织的支持,顺利从先帝手里得了皇位。

  他身为大皇,资质却最为平庸,最入不了父皇的眼,他本无意于皇位。

  但有一日,那人突然找上门来,告诉他,凤栖阁愿意倾力助他夺位。

  至此,他发动了政变,杀了沈氏一门,控制了几个藩王的子嗣,将先皇于寿宴之上逼死。

  只不过没想到这老东西竟然还留了一手。

  留下了一道遗诏。

  他知道,那道遗诏之上定然是写着立叶沉为帝,而非是他。

  但那又怎样,皇位不照样是到了他手里。

  他本想借机杀了叶沉,却没想到沈贵妃突然疯了一样的跑出来,告诉他,叶沉其实是他的儿子。

  先皇年迈,已不能人道,而沈贵妃……

  他不信,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沈贵妃告诉他,她入宫那一年宫宴上,他喝多了酒,误入了她的宫中,自此珠胎暗结。

  他开始将信将疑,沈贵妃只能经死明志。

  那个女人阿,他的初恋。

  至此,他招进宫的女人多少有几分与她相似的。

  就连他最爱的若华,也与沈贵妃有几分相似……

  所以,在那么多的兄弟之中,他独独留下叶沉没有杀。

  他告诉自己,这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的!

  但直到一个月前,那人告诉他,叶沉根本不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兄弟,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

  他从头到尾就没放弃过夺位,为沈氏一门报仇。

  他方才醒悟。

  什么他妈的初恋,都不如老子的江山重要。

  他冷冷一笑,关上了窗户。

  ……

  彼时的元府。

  灯火能明。

  叶沉坐在书房里,看着裴述送来的军情。

  裴述道“贺涛已跟随章将军在青龙山驻扎,长安城那有七爷和小候爷坐镇,几个藩王也表了态,只剩下了季家。”

  叶沉半垂下眼眸,看着那几行字迹,末了缓缓将那纸张放在蜡烛之上,烧了。

  “他已经离了京。”

  裴述道“是,宫里突然冒出一股神秘力量,将他护送出去,现在怕是已来了岭南,属下认为季羡之已经投靠了他。”

  “不过据七爷来信,元太后的人并未有什么异动,所以那股势力并不是她的人。”

  叶沉点点头,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我知道,是凤栖阁的人,那一股自他登基之后,一直隐匿于宫中的势力。”

  “无妨,在荆州时,我便知这其中定有原由,只不过,来的如此之早……”

  他缓缓起身,向着屏风后走去,看着有些失魂落魄。

  裴述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

  叶沉虽变相的囚禁了隆庆帝,但到底念着兄弟之情,一直没有下狠心杀了他,否则哪里会有今日之困。

  而隆庆帝呢,得了空逃脱出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设局要灭他的口。

  天家兄弟,非常人也。

  而叶沉怕是那时也没想到,真正要杀他灭口的正是隆庆帝吧。

  裴述看了一眼叶沉的背影,默然不语,转身离去。

  ……

  有人轻扣了窗棂两下。

  洛书将帘子掀起来,便见裴述站在窗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洛书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他出了什么事?”

  裴述将今日所收到的情报告诉了她,便指了指那个方向。

  “或许,他需要你!”

  裴述讲的极是平淡,洛书却听着惊心动魄。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她离开长安城后,皇宫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叶沉的所作所为属于变相的兵谏,架空了隆庆帝。

  但她总觉得他会如此快速的行动,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

  被发配到了岭南。

  洛书哀叹一声,将沐浴后的头发收拢好,换了身衣衫,向着叶沉的房间走去。

  夜风吹来,有潺潺的流水声。

  晚香玉在风里摇曳,沁人心脾的香气蔓延。

  她一进院门,便看到那处水潭之下,扔着的几个酒坛。

  洛书在假山之后,找到了叶沉。

  他看上去有些憔悴,脸色苍白的要命。

  他坐在假山下面的草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像一个受伤了孩子。

  一阵阵浓郁的酒气扑鼻。

  她喟叹一声,“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可以喝酒。”

  叶沉缓缓抬起头来,双目微红,声音沙哑,“他竟然想要杀我……”

  洛书的心忽然狠狠被揪起一般。

  天家的儿子,如何能与普通百姓家的兄弟之情相比。

  虽然她前世所看的那些历史里记载过的玄武门事变,九龙夺嫡,皆是兄弟相残之事,但从未想过这其中人的感情。

  或许李世民在杀李建成时,也这般困在一处暗影里痛哭,或许雍正在将八爷挫骨扬灰之后也是这般跪在无人可见的地方,独自思及往事。

  而人心,本不该如此坚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生于皇室,一世荣华享用不尽,但这人之常情,怕是要免了。

  “我知道。”

  叶沉抬起头来,双眼通红,他抽了抽气,“即便是他杀了沈家,我从未有一日想过要杀了他,从未!”

  洛书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你们生于这皇室,有太多不得已,他活着,你就死,那些跟随你的人就得死,那些忠心效忠于你效忠于大夏的人就得死!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人愿意做贰臣,叶沉,你没有退路可选了,而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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