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罗刹月夜_扶摇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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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罗刹月夜

  战北野默然站着。

  他的眉目沉在火把的暗影里,只看见沉凝如初的轮廓,却依旧有眼眸光芒闪烁,逼人的亮在一色模糊的黑里。

  他的目光落在伏地哭泣的雅兰珠身上,她清瘦的背影蜷成一团,像一只已经失去爱护羽翼的幼鸟,在尘世的酷厉的风中挣扎瑟瑟。

  这不是雅兰珠。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雅兰珠。

  他认识的那个,花花绿绿,五彩斑斓,挥舞着小腰刀全天下的追逐他,他骂,他跑,他怒目相对他出语讥刺,她不过是晃晃小辫子,笑得满不在乎依旧张扬。

  她说:喂,我看上你了。

  她说:要做就做第一个,唯一的一个。

  她说:我就看你好,其余都是歪瓜裂枣。

  那般直白明亮,烈火般逼上眼前,不怕他看见,不怕所有人看见。

  甚至每次出现在他面前,她都是整齐的,华丽的,鲜亮的,一次比一次快乐崭新的。

  那些世人的评价,那些红尘的苦,他不知道。

  到得今日才知她心中裂痕深深,都张着鲜艳未愈的血口,汩汩于无人处时刻流血。

  是他心粗,雅兰珠不是他,男子天生就有抗熬抗打的本能,她是女子,生来背负着世俗沉重的压力,多年追逐,早已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何况还有更深更重的真正的打击,他爱上扶摇。

  如果说追逐的绝望里,还有一丝对遥远未来曙光的期许,那么他的目光牵系上扶摇,才是真正掐灭她最后希望的命运之殛。

  丧亲之痛,意念之控,将本就濒临崩毁的最后坚持瞬间轰塌,她在无意识状态下于世人之前喃喃哭诉,将一怀痛悔绝望失落悲伤终于统统倾倒。

  战北野闭上了眼。

  眼角微湿,反射着淡淡的水光。

  寂静里谁的心在无声紧缩?一阵阵擂鼓般敲得钝痛的闷响,那样的震动里深藏在心深处的痛一般悄悄涌了来,扭紧,痉挛。

  他在痛。

  却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谁在痛?雅兰珠的,还是他的?那样无奈而苍凉的感受混杂在一起,那般酸酸涩涩翻翻涌涌的奔腾上来,淹至咽喉,像堵着一块永生不散的淤血。

  雅兰珠的痛,何尝不是他的痛?

  他和雅兰珠,其实是一样的,沉溺在爱情的痛中的、无望的追逐者。

  在追逐中张扬,在张扬中一分分体味距离的悲凉。

  就如此刻。

  孟扶摇你看着我——孟扶摇你不用看着我。

  我们都是自私的世人,爱着自己所爱,向着自己的方向,将一路经过的风景略过。

  没有回头的余地。

  如果轻易折转,那么她不是她,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爱情,从来就不是施舍。

  孟扶摇目光刚转向战北野,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一刻她自己是下意识反应,对于战北野,却又是另一层的伤害。

  她看过来干什么?她能替珠珠哀求战北野的接受?珠珠不会要,战北野不会接受。

  撞上战北野黝黑沉重如乌木般目光,读懂他内心思潮的那刻,她便知道了他的选择。

  他会替珠珠迎挡风浪,他会替珠珠扫清仇敌,他会一生视她如亲友,但他不会纳她入怀,亲手包扎她的伤口。

  有一种感动无关爱情,有一种爱情无可替代。

  她因为他痛,他因为另一个她痛,爱情九连环,环环相扣,身在其中不得解。

  而她,注定惹尘埃,伤无辜。

  孟扶摇垂下眼,攥紧手指,退后一步,在沉重的无奈和疼痛中,亦只能默然不语。

  纵横七国又如何?在天意面前,终被无情拨弄。

  雅兰珠的哭声,却已渐渐低了下去。

  沉淀在心中多年的积郁刹那爆发,她碎了,也空了。

  意识只剩下最后的维系,在夏夜的风中颤巍巍的飘摇,仿佛一根脆弱的游丝,刹那间便要断了。

  “母后……”她伏身在地喃喃低吟,向着宫门方向频频磕头,“带我走吧……”

  “带我走吧……”她一遍遍重复,在泪尽失声里渐渐平静,“……以后我永远陪着您……”

  广场上渐渐起了唏嘘之声,人们的神情渐渐由不屑转为深思和震动,一些女子已经在浅浅低泣。

  即使曾经不苟同那般的追逐,人们依旧为这少女声声低诉中直白苍凉而绝望的情感所动。

  坚持和执着,属于世间最高贵的情感,散发永恒光辉,令人不自禁仰首而生敬意。

  不为所动的只有康啜,他全力施法,心神都在意念控制之上,他对自己的这门功法也十分有信心,相信现在不会有人能够阻断他的控制。

  他要将这女子一劳永逸的解决。

  在雅兰珠低喃那一刻,他绽出一丝森冷的笑意,随即刚要开口说出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句砸毁已碎的雅兰珠的话,将她的意识,最后砸为飞灰,永远收不拢来。

  他将开口。

  突然却有长衣男子,走向雅兰珠,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将她扶起。

  他本就站在雅兰珠身后,出现得很自然,扶起她的动作也很自然,没有任何异常处,广场上的人犹自沉浸在震动的情绪之中,没有人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任何不对。

  康啜的心,却突然跳了跳。

  随即他看见那男子在雅兰珠肩上拍了拍,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绽放微微光明,雅兰珠的眸子里那层被布上的阴翳瞬间扫清,明光再现。

  随即那男子抬头,看着他。

  他长长衣袖垂下,垂在雅兰珠肩上,雅兰珠抬起头,目光对康啜一转。

  只是这一转间,康啜突然发现,雅兰珠的目光变了。

  如果说刚才还是明亮透彻的水晶,现在就是一泊日光照耀的海,凝聚了天地间的光彩,波光明灭却又深邃无垠。

  那海平静的悬浮在他眼前,一轮日色亘古相照。

  他微微眩惑,不能自己的望进去,欲待跋涉进那般光明阔大的深蓝里。

  海却突然翻腾起来,风生水上,卷掠浪潮千端,一浪浪先浅后深却又无休无止的扑过来,将他一步步裹困其中。

  他隐约觉得不对,挣扎欲返,脑海中却突然微微“嗡”了一声,如一道绷紧的丝弦突然断裂。

  随即他听见雅兰珠问:“发羌王族都在哪里?”

  “在……”他张口欲答,却又觉得不知道哪里被弹动了一下,仿佛一只远在天外的巨手,揪紧了他的心脏狠狠一攥,阻止了这个答案的出口。

  雅兰珠又问:“你对发羌王族做了什么?”

  脑海中意念轰然叫嚣“回答她回答她!”,心脏却紧紧绞扭成血肉淋漓的一团,康啜在这样互相角力互不相让的抗争中四分五裂,张大嘴急迫的呼吸,脸色忽青忽白,满额冷汗滚滚而下,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广场上的人此时也反应过来,愕然看着刹那间天翻地覆的变化,明明刚才雅公主已经完全被控,女儿家最深的心思都哭诉出来,眼看着这阵必输,怎么突然间便换宰相陷入意识被控境地?

  没有人注意到,衣袖垂落在雅兰珠肩上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随即,雅兰珠突然换了个方式询问。

  她问:“你上次干的亏心事是什么?”

  “我……我……”这个不触及被控灵魂的问题,让康啜轻松了些,他模模糊糊的答:“和我嫂子在一起……”

  广场上轰然一声,人人面露惊讶之色,雅兰珠追问:“在一起做什么?”

  “男女的事儿啊……”康啜脸上露出笑意,“我看中的女人……迟早都得是我的……”

  “那你亏心什么?”

  “她自杀了……”

  哗然声里,雅兰珠扬起一抹冷笑,又问:“最高兴的事儿是什么?”

  “和我嫂子一起……”

  “最喜欢的事儿是什么?”

  “和我嫂子一起……”

  “最快活的事儿是什么?”

  “和我嫂子一起……”

  “最讨厌的事儿是什么?”

  “大哥为什么要在那个时辰回来呢……”

  “最无奈的事儿是什么?”

  “我不想连侄儿侄女也杀的……”

  广场上已经乱成一片,意念控制术中回答的问题绝对真实,换句话说,逼奸亲嫂?杀兄灭门?宰相?

  雅兰珠笑意更凉,再问:“你怎么炼成强大巫术的?”

  “练童男童女啊……我是阴阳双修的底子……”

  “杀死多少童男童女?”

  “记不清了……”

  几个仲裁霍然站起,大步走开——扶风虽然崇尚异术巫法胜于武术,但对于巫法修炼还是坚持正道的,杀人害命所练的巫术被称为“黑巫”,向来不允许任职王庭,人人不齿杀之后快,何况用童男童女练术,更是所有“黑巫”当中最残忍最下等的一种。

  康啜这句话说出来,他在发羌王庭已经没有可能再呆下去,他自己浑然不觉,脸上甚至露出一片悠然笑意——那一片照耀日光的深蓝的海,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啊……

  雅兰珠犹自不放松,在人们怒骂声中,迂回深入,辗转曲折的抛出了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杀过的人中,记忆最深最有感觉的有谁?”

  “王后啊……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地位还高贵……”

  轰一声,人群炸了。

  “啊!”一声,雅兰珠尖叫着跳起来了,一跳便跳出丈高,刹那间脸色雪白,却被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长孙无极一把按了下去。

  他按下雅兰珠,立即点了她穴道,手一抛扔给战北野,战北野下意识一接。

  “去死——”孟扶摇已经冲了上去。

  她愤怒得快要烧着,一团黑色的火般的撞过去,半空里身形和空气几乎撞出霹雳般的摩擦声,长孙无极在她身后赶紧唤:“留条命——”

  孟扶摇人在半空恨恨咬牙,知道此刻自己出手,还没从意识控制中醒转的康啜一定会成烂泥,发羌王族的下落还指望从他口中逼问呢。

  她一抬手,两团毛球齐齐飞射:“去!给我挠!要狠!”

  九尾狸一向谄媚,金光一闪,实实在在挠上了康啜的脸,唰拉一声十条深沟,鲜血泼墨般瞬间流了满脸。

  元宝大人却是怀着真切的仇恨蹿过去的,抬爪一蹬就是用尽全力的一腿,噗一声将康啜左眼蹬爆。

  康啜惨叫,袖子里飞出一只深绿色的四脚蛇,尖牙利齿,尾巴钢铁般霍霍直甩。

  九尾狸和元宝大人半空转身,目光交视,难得有志一同达成默契,爪子一挥各自抓住四脚蛇的两只脚,逆向左右一蹿。

  “嘶——”

  康啜的异兽连爪子都没来得及抬便真的成了“四角蛇”,四个脚落在四个角落。

  这一切不过刹那之间,眨眼间康啜还算清癯的脸便完成了他的沧海桑田,而此时孟扶摇也在他的惨叫声中落地,一抬手便扼住了他脖子。

  “想怎么死?”她狰狞的盯着掌下的男人,“痛快的?凄惨的?”

  然而康啜已经做不了这个选择题,他一脸求生的哀怜,身子却无声痉挛起来,在孟扶摇掌中不住的往上缩,缩至窄小的一团后又霍然弹开,随即便听见”啪”的一声。

  大量血沫从他口中溢出来,和原本脸上的血混在一起,簌簌滴落地面,他的身子不再缩也不再弹,无声的软了下去。

  他死了。

  孟扶摇瞪着这个死得莫名其妙却又意料之中的男人,一霎那只觉得愤怒而又无奈,她出手时已经抵住了康啜咽喉也封住了他穴道,他没可能服毒或自杀,这个人明显还是被魂术之类的扶风异术控制,然后被杀人灭口。

  将康啜尸体重重往地上一扔,孟扶摇愤然站起,心中却突然飘过一丝疑云,康啜既然已经被控制,连刚才长孙无极的意念都没能让他说出关键的秘密,说明对方术法相当强大,那么控制他的对方为什么不在康啜被长孙无极侵入时挽救他?是能力不济,还是另有原因?

  然而康啜已经死了,该死的时候不死,不该死的时候死得比谁都快。

  孟扶摇叹口气,回望群情涌动却又茫然不知所措的广场上的人群,回望战北野怀中被点了穴的雅兰珠,再看看若有所思的长孙无极和眼神清冷的云痕,想着这一遭原本只想帮珠珠痛快立威,到得最后阴差阳错,却换了一场积痛于心的伤。

  而在更远的天际,霾云层层,涌动而来。

  发羌天正十八年六月二十九,发羌最小的公主雅兰珠在宫门广场前挑战宰相康啜,揭露宰相谋害王族把持政权的恶行,随即在众臣拥戴之下控制宫禁。

  雅兰珠在宫中密室找到发羌国主,一直对外宣称“闭关修炼,龙体不佳”的发羌国主,修炼是假的,不佳是真的,他神志不清,显见是中了术。而其余诸王子公主都已不见,雅兰珠大肆搜捕康啜余党,撤换康啜亲信官员,重新调整王宫布防——小公主经历这一场,似乎也从往日的追逐中拔身而出,将更多的心思投入到她一直忽视的王室责任上来。

  其实懂得坚持的人,天生便性格坚毅,出身皇家的女儿,注意力从爱情身上转向政治时,一样能散发出独属于她的刚毅光彩。

  而广场上那一场比试一场哭泣,也在大风城民心目中重新淘洗了属于这个“发羌之耻”的公主的不堪形象,花痴变成了重情,追逐理解为勇敢,巫术嘛,连宰相都被控制得当场暴露罪行,这样的公主,难道不是发羌之荣?

  雅公主形象渐佳,尤以女性拥护者日渐庞大,她们被广场上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着所动,强烈要求在公主领导下,改造扶风“踹翻妻子端上的洗脚盆”的丈夫们。

  七月初九,因为国主不能视事,诸王子公主失踪,在众臣要求下,雅兰珠摄政。

  这段时间内,孟扶摇一直留在雅兰珠身边,一边将迷踪谷内打来的诸般好东西分的分用的用,一边加紧练功,迷踪谷内采到的那朵五色花和玉膏,雷动老头和她一人一半,这东西对她所练的光明刚猛类真力很有用处,孟扶摇隐隐已经感觉到了真气的涌动,又有将要冲关的迹象。

  效果好,她便想着要和同伴们分享,先送了一份去给雅兰珠,雅兰珠却拒绝了。

  “我不需要练武功了。”雅兰珠专心的看着书案上的扶风舆图,不住点点画画,“你前面给我的不少迷踪谷的异兽内丹,那个对我很有用,我以后专心练巫术便成了。”

  “珠珠。”孟扶摇看着她专心模样,有心不想打扰,然而最近每次见她都是这般忙碌模样,想说上几句也没有机会,今天实在忍不住了。

  “你……好像对我见外了。”

  雅兰珠依旧低着头,手中笔却突然停了停,静默一刻后她放下笔,示意一边等候的官员退出去。

  “怎么会。”她从书案后过来,抱住孟扶摇的肩,歉然的笑了笑,“我只是有点小忙。”

  孟扶摇盯着她的眼睛,珠珠目光明亮依旧,却似乎少了一分昔日的放纵的光芒,这是不是她必须要经历的成长?在世人眼底,这样的成长值得欣慰,可是孟扶摇却觉得心酸,她怀念那个挥舞着小腰刀要战北野“杀了你第一个”的珠珠,怀念那个生日里敲着酒杯告诉她关于爱情和坚持的观点的珠珠,怀念那个在天煞金殿之上揽住她,装模作样和她唱双簧的娇俏灵慧的小公主。

  往日在今日之前一日日死,明日在今日之后一日日生。

  过去的苦乐悲欢,终将被时间和命运埋葬。

  孟扶摇叹息着,也伸手揽住了珠珠又瘦了几分的肩,长孙无极告诉过她,意念控制时的举动,当事人自己不记得,这让她心中颇有几分安慰,觉得那样对珠珠比较好——既将心中阴霾发泄,又不至于再次被伤,只是看她这般操劳,又有些怀疑,她真的不记得?

  肩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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